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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在盈水河

 

 

我家门前有条河,名叫盈水河。

盈水河是我们的母亲河,河水水流平缓,水面平静,水量充沛丰盈,河从村过,人在村住,人与水毗邻而居。盈水河沿下河村、油灯村、洞觉村、马常村一路蜿蜒,收留过天光云影,追逐过柳絮花片,揖别了岸的挽留,过马常村后向左与大沙河、饮马水河等支流汇成南底河,穿过双凤桥、玉泉桥、腾越三桥等桥梁,猝不及防中从46米高的崖头跌落深潭,河水仿佛被叠为二折,形成国内唯一的城市瀑布——叠水河瀑布。巨大的落差如雷轰鸣,飞舞的白沫打湿人面,焦急的浪花打着旋,挥手告别两岸的顽石和青苔,又急急奔向和顺。还有那些从下河村、油灯庄、大宽邑、观音塘等众多地下水出露点日夜涌出的清清泉水,汇聚成晶莹澄澈的河流,形成美轮美奂的玉泉夜月景观,流过城市后汇入大盈江一路南去。

小时候,父亲给我们讲故事——

八洞神仙头上过,

铁拐李丢下一把火。

吕洞宾修了河,

张果老开了锁。

土地爷忙着烧草垡,

龙王架起大滚锅。

……

故事讲的是,古时候的腾冲坝是水汪汪的一片,有一年,八洞神仙要去赴蟠桃宴,他们飘过滇池、飞过洱海、跨过横断山,来到腾冲城上空,见这里的水流不出去,铁拐李是乡下人,当过叫花子,常饿肚子,他想:把这个湖变成坝子,老百姓就会把它开垦成田,这样,当地就能五谷丰登,老百姓就会过上好日子。于是他丢下火葫芦,烧干一湖水,现出一个坝,腾冲坝被压成一个底在洞山、口在岗峨关庙,二道口在草坝街,细脖子在来凤山一带的“葫芦”。火葫芦里面装的是三昧真火,曾经烧干过东洋海,谚语云:“铁拐李,人拐心不拐。身背火葫芦,烧干东洋海。”一把火把腾冲坝烧得水干土焦,鱼虾钻进了暗海去。吕洞宾说:“一不做,二不休,我们把好事做到底。”说着便用宝剑在空中一挥,划出两条河来,就是现在的盈水河和饮马水河。铁拐李用拐杖在叠水河那里一扒拉,顿时就是一个缺口,河水往外冲就形成了今天的叠水河瀑布。他再用拐杖狠劲一捣,就捣成叠水河下那个大深坑,又在磐石上一按,就按出一幅太极图。过了很多年,人们发现磐石上的太极图,就以它做桥墩造了一座桥,取名为“太极桥”。

先民的想象与智慧并举,在伟大的地质变迁后,河流它以线性的流淌,承载着亿万年的黑夜白昼,沧海桑田后托起了无数的边地岁月,让人们在逐水而居中感知四季更替、日月交辉,在曲折中懂得柔韧,在潺湲中学会自赏。

我们离不开水,所以与水为邻。

盈水河清洌、甘甜、活泼、跃动,带给我们浪花般的惊喜与追逐。河流是水存在的另一种形式,水无常态,盈水河随机应变,她是大坝塘的俏丽秀美,是马常河的清朗畅达,是玉泉园的波光浩渺,是沿途大大小小的水井、陂塘、龙潭……以其洁触动人心,以其灵俘获众生,水的多变造就了人的灵动,被水滋养的生命也被浸润了一层纯净的底色。

这条河孕育的百姓与河水一样,温和朴实,善良和蔼。二爹家住油灯庄坡脚,是村中的打渔人。黧黑的面孔,敦实的身材,话里带笑,常年戴一顶雷锋式旧棉帽,父亲说:“二爹以前当过兵,退伍回来后习惯改不了。”春日,我们步行到盈水中学上课,看见二爹从护珠寺脚下大坝塘柳树下解下缆绳,撑篙划筏,跟随一条河流划向远方。两岸春花葳蕤,大地馥郁馨香,竹筏沿着盈水河、马常河一路西下,向天空挥洒银色的渔网,撒网、收网、捡网,大小的鱼虾在沾网上跳。划累了,二爹便放下竹篙,躺在竹筏上安静地仰视一片蓝天,在高天流云里放牧疲倦与辛劳,在丰茂水草里找寻不羁与奔放。抑或,默默地守候着富裕村背后的青龙山、尹家湾背后的飞凤山等山脉以及群山深处弥漫的雾霭,和那些穿梭在密林枝叶间散碎的婆娑与斑斓。那样的下午,开启了自己万里胸怀的豪情,就想随着一条河流去远方。

君到水月湾,人家尽枕河。

水乡良田多,农忙闲人少。

春船载白鱼,街市卖菱藕。

遥知未眠夜,相思在渔歌。

……

水月湾是家乡早年的叫法,后来叫油灯庄的多了,也便约定俗成。乡间的民谣,就像是清水洗濯过的一根莲藕,新鲜,干净。平坦肥沃的农田,养鱼种荷,放鸭放牛,割草钓虾,在这样一方水土上,那一粒粒大白谷,加上鲜蟹活虾,加上白藕红菱,香菜茭白,无法不让人滋养出水的内向、水的灵秀和水的温柔。

三年前,盈水河畔“十里荷花”渐成规模。我为青莲,君为梵音,人们驻足欣赏“莲叶何田田”把此岸和彼岸连成一片清甜入梦的鱼米之乡,眼前的荷花塘是鱼、鸟、水、草、人、河、花并存共长的天堂,“惟有绿荷红菡萏,卷舒开合任天真。”栈道里游人如织,周围水鸟低飞,稻花吐香,瞬间就能把车马喧嚣的城市隔出一个结界。

大盈江是腾冲境内三大河流之一,从北向南贯穿腾冲坝子,上游腾冲段称马常河、大沙河,腾冲水文站以下称叠水河,中游在盈江县旧城区汇合叫大盈江,过虎跳峡后流入缅甸伊洛瓦底江,最后流入孟加拉湾。

情的沧浪,水的聚散,盈水河流过张家桥就来到了洞觉村,洞觉村是小桥流水人家的范本,每次沿着河岸去同学家,都会放慢脚步,且行且止。先祖逐水而居,是生存的智慧,也是美学的停顿。有了水的润泽,我们的世界才水意浓洌,恣意放舟生命的长河。沧海桑田过后,河流磨尽性格的浮躁,正是渴求恒常宁静、布施善美的时刻。马常河蕴藏着无穷的生命能量,水草在丛林的律动里自由生长,用青色丝绦般的鱼草挽就了我的心结,鱼群以繁殖丰富水的仓廪,恍如江南的水光潋滟着我的眼睛,清澈的河水是我一生的水源,润泽我干涸的视线。古老的石板桥跨河而过,横卧河面生长的老柳树是一个奇迹,树洞已然中空,依然活得青春焕发。鸡鸣犬吠,鸭鹅成群,阡陌纵横,春绿秋黄,黄发垂髫,是杨氏后裔。

近水的另外一个好处还在于,随时可以一亲水的芳泽。我也曾挽起裤脚,踏水而行,河边浣洗,纵情放歌。盛夏当时,人们一出门就走进了王维的诗画,在“漠漠水田飞白鹭”的田埂边歇凉;或只身前往,看“一水护田将绿绕”,感受水田的亲切、山色的空濛和禾苗的青翠欲滴。炎炎夏日,焱焱时光,没有不玩水的少年,夏天给了我们返璞归真的机会,偶尔也会碰到一两条莽撞的鱼,发呆的螃蟹,大肚子的泥鳅……

坐在桥头,脚下是那磅礴丰沛的生命之河。随手抽了把大自然不息的荣枯,在少年之水远逝的岸边,触到自己的手温,仍有未干的泪水,未谢的笑容。挥手告别村口的表叔,我变成河岸送行的女子,跟着流水去了远方求学。

秋天,记忆中的芦花盛开在大沙河边。

走进苇丛,如同深入秋天的腹地,隐隐约约,蓬蓬松松,白花花一片,如秋夜的月光,染白了盈水河的两岸。风乍起,苇絮随风飘飞,漫天飞舞,是一场冬雪提前而至吗?此刻,走在红色的步道上,听见河风吹芦苇发出窸窣的响声,马鞭草连片盛开,马常河与大沙河交汇成南底河,水域变宽,水位下降,流水冲刷出浅浅的沙线,宛如一个个小括号相连。二爹的竹筏已不在流淌的河水中,飞过头顶的白鹭和天空的小精灵蜻蜓,紫色的牵牛花和宁静的村庄,还有蓝的天白的云,像热爱自由的少年,只能用眼睛去追寻,还有大雁、炊烟、牛羊和田野里秋收的人们……盈水河的大美在通往秋收的途中一路铺开壮景。

像每一滴葡萄酒变回不了最初的葡萄,芦苇以白花花的身影谢幕,我看不到过去的时光。远处是青龙山、飞凤山、来凤山,山遥遥相望;近处是水,饮马水河东来,南底河水奔流,两岸良田,插秧时碧绿连天,收割时黄金匝地,一阵风过,万亩荷塘便能浥透三乡五邻。昔日凉亭变得矮小拥挤了,站在凉亭大桥南眺,“腾冲故事”的楼盘拔地而起,“颐庭盛景”做好“封面工作”,临水而居,择水而栖,是人类亲近自然的本性和亘古不变的追求。

城有水则秀,居有水则灵。水能养育生灵,水能滋润生命。在这片暖山温水之中,有过多少关于水的玄远的传说,还想听听马常龙潭的故事,在水边阅读没有字里行间的无字天书。记得大宽邑镶嵌着火山石栏杆的洗衣亭里,村妇淘洗作棕垫用的棕麻,一群细小的鱼秧围着向阳的石墩,抖着柔弱的尾躯,浑然忘机,人来不惊。水是大自然的恩赐,水具有洗涤灵魂的作用,水定义着两岸生活的节奏,丰富着人居的意义。

“玉泉村下浚陂塘,月夜游观兴自长。

斗宿高悬天北角,楼台住影水中央。

千秋好景谁歌咏,一片清晖任抑扬。

记得分明西郭外,珠玑万颗吐光芒。”

杜森先生撰写的这首歌谣说的是“腾越十二景”之《玉泉夜月》。玉泉夜月的景观位于城西观音塘社区草河源头的出水点玉泉园,这是一个水平似镜、冬暖夏凉的泉水井,泉水流量高达34升每秒,湖光山色,鸟鸣天际,流水潺潺,错综有致,池鱼腾跃,假山林立,雅花葱郁,林木遍地,落霞孤鹜,秋水长天,自然与人文完美结合。尤其是秋夜,天上一轮明月如镜通明,水中玉泉如明月卧浮,水天一色,星月交辉,令人赏心悦目,流连忘返。水流的静谧涤荡一座城市的喧嚣。居于水岸,浮躁的内心感受泉水的清雅,玉水河畔回归自然,却不曾远离繁华。

“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;沧浪之水浊兮,可以濯我足。”水的句子传诵千古,没有哪一部历史不曾写到过水,也没有哪一种艺术不曾描摹过水。长期的人文观照,让水,产生了丰厚的文化内涵,让身涉其中的人都若有所悟,似有所感。

水,有时可以变作阳春白雪;水,有时可以变作秋日深潭。

流哉流哉,上善若水。我们从水中而来,学水的灵性,汹涌时,摧枯拉朽;安静时,亦有撼动人心的力量。世间万物无非五行,水居第一位,没有水,那文化也就干了;有了水,人生就不会狭隘,不会在得失计较中丧失自我与存在的真意,迢迢水域承载我们生活的梦想。

盈水河——我们的母亲河,不是一条简单的河流,而是一个生态基础设施,它为流域内的人们提供了不可或缺的供给、调节、生命承载和文化及审美启智的服务,更是无限乡愁的载体。至于那些被污染的、淤塞的、改道的、消失的河流,水从来不争辩,不解释,不眷恋,流动是她唯一的宿命。

请盈水河随着河床日夜奔赴,以一滴问号的姿态,奔到天与地泯的时候,那些流淌中的困惑,大海自然为她解答。

文章来源:http://www.baoshan.cn/2021/1108/53876.shtml